枷鎖

第3章

字數:4052

發佈時間:2025-01-23 15:44:41

  • 20

他朝下面的人使了臉色,隻要我死了,一切都會結束。


我原是想要賭一把,聽說中央剛好派了刺史下來。


登聞鼓經年未響,若是運氣好的話,或許能有上級的官員審理這個案子。


隻是這一次,我賭輸了。


縣令也罷,刺史也罷卻原來都是蛇鼠一窩。


我選了最蠢的辦法了,可是我別無他法。


肚中的孩兒不安地踢了我一腳,雨水混著淚落了下來。


我知曉我是一個頂頂自私的娘親,可是我沒法看著阿娘小妹白白地死去,而管自己好好地活下去。


一杖狠狠地打了下來,肚子猛烈地抽痛了起來。


別說三十杖,隻怕是這第二杖我都撐不下來。


第二杖落下的時候,我認命地ťú₋閉上了眼。


13.


「夠了。」


霍錚高大的身影往堂內舉步而來。


身後是十幾個攜帶著器甲的軍士哗啦啦整齊地列了兩隊。


我努力地睜開了眼睛,四目相對,他眼底怒意彌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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縣令,刺史烏泱泱地跪了一排。


我第一次這樣直觀地感受到權勢的好處,平民要以命相搏的機會,上位者不過是勾勾手指。


腹中的抽痛一陣接著一陣,霍錚有意要我吃吃苦頭,隻是冷眼瞧著。


直到看到我越發蒼白的臉色,才慌了神。


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,我隻記得霍錚的眼,黑的發沉。


痛意,痛意在彌漫。


身體像是幹涸的大地,一寸一寸地龜裂開來。


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,記住這樣的痛。


記住這樣的痛是從何而來。


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。


當今聖上痴迷道教,不管朝事,所以底下的官員才如此肆意妄為,官官相護,蛇鼠一窩。


上蒼賜禍,大旱一年,賑災糧不到位,又死了多少人。


肆意徵收勞役,為滿足自己的私欲。


百姓隻想要活著,為何已經如此困難。


終於我聽到孩子清脆的哭聲。


霍錚坐在我的床前,望著我的目光中好似有黑雲翻湧。


我握住他的手,像是握住最後的救命稻草:


「求你為我阿母小妹伸冤。」


他沒有答話,我繼續央求,聲聲悽厲。


直到一旁的大夫看不下去了,提醒道產婦身體虛弱,莫要讓她這般情緒激動。


許久,霍錚嘆了一口氣,替我掖了掖被子


「睡吧,我應了你。」


14


我又重新回到了侯府,霍錚已經娶了長安公主,我成了侯府的良妾。


我想權利真是一個好東西啊,


霍錚上書彈劾縣令,秋後處斬。


霍錚不過下了個口諭,我阿弟阿爹便能回家去。


長安公主惱我不講信用,處處看我不順眼。


婢妾就是奴隸,主母要我做什麼,我就要做什麼。


往往尋個什麼由頭,便要罰我跪個幾個時辰。


霍錚又惱我私自出逃,隻是冷眼看著。


我生了個女孩兒,小小的一個,像極了洋娃娃。


霍錚惱我,卻意外地寵愛這個孩子。


但男主外,他再寵愛終究無法時時刻刻看顧後宅。


有的是看人下菜碟的下人。


大冬天的,屋內的炭火隻有一盆最低劣的煤炭,不暖和不說,味道還刺鼻。


我不懂大家都是這個時代的蝼蟻,又何以要相互作踐。


小小的嬰兒什麼都不知道,吮吸著自己的手指頭,笑的很甜。


我隻是出神地怔怔地看著她,我在想:


她就這般小小的一個,要怎麼在這樣吃人的時代活下去呢。


待到日後霍錚有了新的孩子,又若是有一日我若是不在了,她要怎麼活下去。


再然後,我一遍一遍地看著這樣一個小小的嬰孩,心中便越發絕望。


這樣一個從骨子裡腐朽透了的時代,人到底要如何活著。


日後若是再被隨意許配個人家......


那就將這個時代完全地毀掉了。


這個念想忽然奔到我腦海中的時候,我嚇了一跳。


但它卻越發地清晰了起來。


這樣的想法其實在我腦海中已經存在許久,隻是這一次切切實實地讓我正視了它。


我原來最大的願望是開一間小小的醫館,來救治那些看不起病的人。


隻是這些年來,我看過了太多的人間慘劇。


大夫所能做的太過有限了。


15


那麼既然這個時代已經腐朽透了,那便將此完全推到。


我其實早知霍錚有了謀反的意圖,那日他來找我時,所帶的士兵裝束更是驗證了我的猜想。


並且在我仔細觀察的這大半年中,霍錚不失為一個好的決策者。


既然他不曾下定決心,如此,那便讓我替他下定最後的決心。


星星之火可以燎原,燒吧,燒吧,把一切都給我燒個幹幹淨淨。


我私底下搜集了霍錚謀反的信息,其實信息是真是假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霍錚一定會心虛。


然後將這些信息通通泄露給了長安公主。


她如我想象的一般,在夫君與父皇之間選擇了父皇,畢竟隻要皇權不倒,她便有畢生的榮華,而夫君可以有很多個。


得到信息的第二日,她便尋了個由頭入宮去了。


我私底下僱了人,直接綁了公主貼身的嬤嬤扔到了霍錚面前。


霍錚的身影隱在暗處,他的指腹扶著杯沿摩挲:


「這是何意。」


我輕笑出聲,端端正正行了一個禮:


「侯爺不知麼?」


這邊嬤嬤被我恐嚇,已經慌不擇言地將所有的事情都和盤託出。


霍錚的眼眸漆黑,乖戾浮現出來,連帶著周身都彌漫著冷意。


我上前一步,笑的眉眼彎彎:


「侯爺不去麼?公主隻怕已經快到了宮門口了。」


伺候在一旁的幕僚,幾次坐立不安,霍錚卻隻是定定地看著我,像是從未見過我似的。


許久他抬手吩咐,命手下攔截公主的馬車。


不過半刻鍾,長安公主已被人強行帶進了大廳。


霍錚比我想象的還要有恃無恐,隻怕宮中已經安插了不少他的人口。


公主滿臉的憤慨,隻是囿於嘴裡塞了東西,隻是嗚嗚地喚著。


不過估摸著大抵不過說些叛賊,殺千刀之類的話。


霍錚揚了揚手,有人將公主帶了下去,大廳中隻剩下我們兩個人。


他神情疲憊,聲音低沉而沙啞:


「沈鹿,你究竟想要做些什麼。」


我直視著他的眼,沒有回答他的問題,隻Ţūₚ是說道:


「我安排了人,下月侯府要反的消息就該傳遍整個上京。」


「而下月便是聖上的壽宴。」


霍錚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,沒有怒意,也不曾有探究,隻是這樣靜靜地看著我。


外面,天漸漸將亮,黑暗漸漸隱遁。


16.


霍錚反了,朝廷比我想象的還要脆弱。


當今聖上一心痴迷道教,有毒的丹藥吃了不少。


子嗣本就稀薄,僅有的幾個皇子不是體弱就是痴傻。


霍家軍幾乎是沒有遭遇任何有效的阻擋,便殺進了王宮。


明成六年,帝駕崩。


明成祖心效堯舜,感霍錚忠勇有謀,特禪讓Ŧů₇與他。


霍錚改國號為大成。


一切都太過迅猛,朝夕之間,國家的政權已經發生了轉移。


進宮之前,我放走了一直幽禁在府內長安公主。


霍錚沒有多為難她,隻是短短月餘,她已然枯槁,見到我的瞬間,目眦欲裂。


我最後朝她行了一禮,緩緩放置下一串佛祖:


「公主生性與佛家有緣,應該知緣起緣滅,緣滅緣起,這世上萬物本就不會有永恆,朝代如此,個人也如此。」


她安靜下來,隻是怔怔地看著那串佛珠。


「公主不是常說自己參不透麼,你此去一路南下,去重新看看這世間。」


離開的那日,她已經剃了滿頭的青絲,隻著一身素袍。


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,像是這世界的另一個我。


新朝一切百廢待興,霍錚沒有其他的姬妾,我便暫時掌了後宮的權。


霍錚似乎有意逃避與我見面。


我細細思索了與他的關系,忽然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他或許有些喜歡我。


而就是他可笑的愛意,我阿娘小妹沒了性命。


從茶稅那邊開始,後面一系列的事情都太過湊巧。


背後像是有一隻冥冥間的大手在推著一切發展,縣令公子縱馬雖不是他安排,但霍錚卻是目睹了一切,卻眼睜睜望著我到了絕境。


那日他來的這般的湊巧,無非是早就尋到了我,卻有意讓我長長記性。


除夕那日,霍錚一個人走進了我的宮殿,身旁沒有跟任何的隨從。


那時,我懷裡正抱著俊寧站在窗前,望著遠處的煙火。


隻是無論外面的世界再怎樣的繽紛,這個皇宮卻數十年如一日的冷清。


我轉身時,與霍錚的雙目對個正著,他的眸子深邃漆黑,像是隱匿著幽幽的星河。


那日霍錚問我想要什麼。


我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慌張,他在害怕我知道了真相後的狂風暴雨。


可是我隻是笑了笑,輕輕地將孩子放入了搖籃,淡淡道:


「我要為後。」


他一怔,反應過後,眸中的歡喜難以掩飾。


我想ŧú²他比我想象的還要愛我,這很好。


他愛我,我便可以有所圖。


封後大典,霍錚似乎是生怕我反悔了,準備的很快。


他握著我的手,接受著百官的朝賀,緩緩登上那至高之位。


頭上的鳳冠很重很重,霍錚心疼我,要將其做輕一點,我卻執意沒改規格。


因為隻有這重才能讓我時刻清醒。


我原是認為,若為自由故,萬事皆可拋。


而如今卻認為人本就無往不在枷鎖之中,這世道對普通人來說哪裡又有自由。


我隻有身居高位,才能有另一種意義上的自由。


桎梏我一人,而天下人得自由。


未嘗不是一種幸事。


17 霍錚後續


大成三十九年,帝病危,百姓無不傷心欲絕。


霍錚是個好皇帝,勵精圖治,鞠躬盡瘁。


興農桑,開科舉,平邊疆,百姓安居樂業。


唯一可惜的是,一生除了峻寧公主,未曾有所出。


後宮佳麗三千,卻沒有一人誕下個一男半女的。


大家都說是聖武皇後做了手腳,但卻無人敢罵她是禍國妖妃。


畢竟這天下的治理,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勞。


那些利民的法子,很多都是由她提出。


明成二十年,邊疆大舉入侵,帝親徵,下落不明時,更是聖武皇後穩定了朝局,直到大成帝平安歸來。


帝後相守三十餘載,民間都嘆帝後情深,感慨這下隻怕聖武皇後要傷心欲絕了。


此時,霍錚正躺在龍床上,一旁坐著的就是百姓口中的聖武皇後。


霍錚躺在龍床上回想自己一生,他第一次見到沈鹿時,便著了這女子的套。


隻是不曾想過,再也沒有從中掙脫出來。


他悠悠地嘆了一口氣,問了很多年前他就曾問過的問題:


「沈鹿,你究竟想要求些什麼。」


她到底想要求些什麼?


聖武皇後隻是淡淡笑了笑,避開了這個話題:


「我隻願陛下千秋萬代,隻願陛下的血脈延綿不絕。」


霍錚忽然就想通了,俊寧俊寧,本就不像一個公主的名字。


俊寧的夫子人選也是曾經的帝師,  她想讓俊寧成為自堯舜以來的第一個女帝。


為這個目的,她謀劃的已經太久。


從思想到觀念,設立女官,鼓勵女子出門謀生,燒毀女德女戒。


甚至給他下藥,  讓俊寧成為自己唯一的子嗣。


他神情復雜地看向眼前的女子。


她似乎總是這樣,  一旦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,  便是拼盡了全力也要得到。


從她逃出侯府,到後來逼他謀反,  再到如今耐心地等待他的死亡。


俊寧是她一手教大,  擁有尋常男子都不曾有的魄力。


她們能夠治理好這個國家,既如此,那便由她所願吧!


霍錚就著她的手,喝下她手中的藥。


意識消失的那一刻,他望見沈鹿眼角的那一滴淚。


20 結局


明成四十年,帝駕崩,帝女繼位,改國號為天授。


凡阻撓者,皆可殺。


剛開始四下還有四起的叛亂,  但天授帝雷霆手段,  膽識不輸男子。


天授八年,聖武皇後去世。


她留給這個時代最後的禮物,  便是將俊寧公主捧上了帝位。


隻有這樣才能在短時間內,男女得到最大的平等。


天授帝立女學,允許女子入朝為官,  將聖武皇後的遺願發揚光大。


又減免稅收,  百姓口口稱贊,  朝堂穩固,政通人和。


誰好好的日子不過,  去叛亂。


人稱這段時間,  為太和之治。
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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