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寧腳步不快不慢，直到距離對方越來越近，才逐漸緩慢下來。
他這些年，變了許多。
或許在觀眾眼裡眼裡，陸聿在四十四歲的年紀，狀態還是非常好，看起來至多三十七的模樣，歲月在他身上隻留下睿智的沉澱，是普通人羨慕不來的卓然儒雅氣度。
但施寧隻是輕輕瞥一眼，就看得出他已經老了許多。
這些年，她很少接觸有關陸聿的信息。
國內商圈人士除非因企業形象需要，大多都還是低調隱身的狀態。
所以有關陸聿的新聞很少，即便有，也都是經濟金融類的，隻要她有意回避，就可以完全看不到。
本以為闊別十年，再次見面會令自己想起那些塵封舊事，會怨懟，會痛苦。
但今日見了之後，反倒隻有一種近乎平靜的悲憫。
陸聿老了。
而她也不再年輕。
施寧突然主動前來，令陸聿整個人都慌了。
“你……怎麼了？是不是環境不習慣？睡不著？我去給你熱杯牛奶。”
陸聿外表清冷倨傲的一個人，在單獨面對施寧的時候，卻整個人都手足無措起來。
施寧心裡頓了一下，她確實沒想到陸聿會蹦出這樣一句話。
熱牛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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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輕時，她壓力太大，失眠也是常態。
有時候收工很晚，天不亮就要繼續開工。
隻有三小時的休息時間，她想吃點片安定盡快入睡，陸聿卻很擔心她的健康，幫她養成了睡前喝熱牛奶的習慣。
通常隻喝小半杯，喝完她就會很快入睡。
陸聿已經在行李內翻找牛奶，施寧卻沉聲制止：“不必麻煩，我隻有幾句話，說完就走。”
陸聿手上的動作一僵，眼底閃過不舍，繼而變得晦暗。
“好，你說。”
夫婦倆並不知道的是，此時此刻，房車內的下鋪小床上，陸暃和呦呦兄妹倆都豎著耳朵緊張地偷聽著。
因為下鋪聽不太清，陸暃幹脆脫掉拖鞋，直接把團子抱起擱到上鋪，自己也麻溜的爬了上去。
兄妹倆一大一小，都把耳朵貼在車壁上，眼睛瞪得老大，好像瞪大眼睛能聽得更清晰似的。
施寧臉上沒有任何情緒，話語中也沒有：“陸聿，我理解你來錄節目的初衷，你和我一樣，都不希望孩子們承受莫須有的汙名，我認為你沒有錯，所以我也會盡量配合你，我們相安無事地過完這半個月就好。”
陸聿的臉色有些白，他嘴唇動了動，明明有很多話想說。
明明這些年做夢都想和她面對面地說上幾句話。
可是在聽了她的話之後，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。
盡量配合。
相安無事。
施寧的理解也沒有錯，他的確是不能讓孩子們承受汙名，但他更是不願讓她承受任何汙名。
當年他想要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，讓所有人都知道施寧過得很好，想讓世人都見證她的幸福。
可是施寧卻不同意。
她隻想把自己的幸福藏起來，不給任何人分享。
他一向以她的快樂為快樂，便尊重了她的意見，沒有舉辦婚禮。
兩個人登記後低調地旅行結婚。
但其實婚後每一年，尤其是每當看到有人在議論施寧息影後過得如何，他心裡都很不平。
總覺得是很大的遺憾。
所以哪怕經歷了那麼多事，跨過了漫長的歲月，今天有這個機會，能夠光明正大地和她站在一起，陸聿心裡也很激動。
但是這一切在她口中……不過是勉強配合而已。
男人憋了一肚子的話，最終一句都沒有說出來，隻是溫和地說：“好，那你如果有什麼不舒服不自在的地方，及時跟我說，我會按照你的要求去做。”
他和寧寧的相處模式始終如此。
她喜歡怎樣，他就怎樣去做。
施寧壓抑著胸腔裡的劇烈起伏，面無表情地說：“嗯，那等旅行結束後，我們回燕京再面談離婚和孩子的事宜。”
陸聿心裡狠狠一沉，看著她轉頭離去。
好像和十年前……也沒有什麼區別。
他什麼都改變不了。
……
房車內，聽著爸媽兩人攤牌結束。
猜到施寧要回來了，陸暃手忙腳亂地抱著呦呦從上鋪爬下來，著急忙慌中還把膝蓋磕到了床邊，疼得他龇牙咧嘴。
他抱著呦呦，嘴裡喃喃道：“完了完了，他們倆這狀態肯定要翻車，現在的網友眼尖的很，撐不了兩天就要完犢子了……”
呦呦抿著嘴，小表情有點嚴肅，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施寧回來，陸暃便佯裝無視發生，尬笑道：“媽，你回來啦，睡吧睡吧，明天還得早起呢，呦呦這小屁孩非說害怕，要我過來陪她，現在你回來就好了，你們倆趕緊睡吧。”
“嗯，”施寧面色平靜，“你也早點休息，別熬夜打遊戲了。”
呦呦用嫌棄的小眼神兒瞅著他。
仿佛無聲地說：二哥哥，還能更假一點嗎，生怕媽媽看不出你欲蓋彌彰掩飾你剛剛抱著我偷聽他們談話嗎？
車內燈光滅了。
施寧抱著呦呦，借著她身上淡淡的奶味，催眠自己。
她很快就睡著了。
呦呦卻一直豎著小耳朵，聽著房車周圍四面八方的動靜。
爸爸好像還是沒有回來，總不能睡在車子外面吧？
會著涼的！
呦呦憋不住了，她小心翼翼地從媽媽暖和的懷裡鑽出來，輕手輕腳地爬下車。
陸聿就站在車邊吹風發呆，連凳子都沒坐。
聽見車門的動靜，他立刻就抬起視線，見到呦呦小小一隻，小胖手扶著車門邊的扶手，邁著小短腿，有點費勁地往下爬。
他忙滅掉手裡的煙，大步走上前，一把將團子抱起來，語氣溫柔得能滴水：“呦呦，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覺啊，媽媽和哥哥睡著了嗎？”
呦呦坐在爸爸的胳膊上，爸爸的小臂比哥哥們的都更堅實，她坐得很舒服，晃悠著兩隻小腳腳，小手也摟緊了爸爸的脖子。
“呦呦不困困，媽媽睡著了，哥哥也睡了，他遊戲都沒關，手機屏幕就蓋在臉上。”
陸聿輕嗤：“這臭小子。”
呦呦卻小臉一黑，捏著鼻子氣呼呼地喊：“臭爸爸，爸爸一點也不乖。”
陸聿不解：“怎麼了呦呦？”
呦呦動了動小鼻子，用力吸著空氣淡淡的煙草味，奶兇地批評：“爸爸又抽煙了，呦呦很氣。”
陸聿一愣，旋即尷尬地笑了：“……爸爸錯了，爸爸不抽了好嗎？”
呦呦噘著嘴，小臉都皺成了包子。
她想到穿越前爸爸突然病倒，全家人都很難以置信。
醫生說，陸先生的心髒有隱疾，加上終年疲憊，有吸煙的習慣，所以才會突發心梗。
呦呦想到爸爸躺在ICU裡見都見不到，小鼻子就酸了。
眼看著懷裡的小閨女突然眼淚汪汪，陸聿都慌了：“呦呦寶寶，爸爸真的錯了，爸爸以後盡量不抽了。”
陸聿從前早就戒過煙的，是後來和施寧分開，才又復抽。
但他也一直記得施寧的叮囑，抽得很少，工作壓力再大煙癮都不會犯，隻有實在想她的時候才會忍不住，稍微抽上一兩支。
方才他也是想著大家都休息了，不會產生太多二手煙，靜悄悄地一個人吸兩口，平復一下被施寧的冷漠態度刺痛的難過。
呦呦眼睛通紅，小奶音哭唧唧：“爸爸快點戒煙，不抽煙才能長命百歲！呦呦舍不得你，爸爸……”
團子穿越過來，很快就夢到了爸爸從ICU離世的畫面。
小心心一抽一抽地疼。
她雖然小，但隱隱知道自己是爸爸媽媽比較晚才生下的小孩。
比起哥哥們，她和爸爸媽媽的年齡差距更大。
爸爸偶爾也會說想看著呦呦長大，但不知道能不能親眼看到。
呦呦難過極了，她把小腦袋鑽進爸爸懷裡，小胖手緊緊抱住他。
稚氣軟糯的小女兒讓陸聿的心軟成一攤。
他抱緊呦呦，大手撫著她的小腦袋耐心地哄著：“爸爸錯了，都是爸爸不好，呦呦不難過了，爸爸平常不怎麼抽煙，隻是剛才有點煩悶……”
呦呦仰起小臉，認真地看著他，綿軟的掌心撫了撫爸爸的臉，她看得見爸爸眼裡的傷痛。
“爸爸……為什麼煩悶，是因為和媽媽吵架了嗎？”
呦呦穿越前偶爾也見過一兩次爸爸不開心的模樣。
和現在的樣子有點像。
爸爸是個樂觀的人，他英俊，強大，睿智，無所不能。
偶爾的不開心……也是因為媽媽，偶爾被媽媽罵了，他會一個人坐在院子裡，露出有點委屈的表情。
陸聿苦笑：“沒有，媽媽沒有和爸爸吵架，隻是我們……想法上有些分歧。”
施寧怎麼會和他吵架呢。
她根本連話都不屑於多說。
像普通夫妻一樣吵吵架拌拌嘴，對他來說，早已是上輩子的事了。
呦呦有點執拗，繼續刨根問底：“什麼叫分歧呀？”
陸聿無奈地看著呦呦的小圓臉。
有點不知道怎麼解釋……
分歧就是。
他想要和她重修舊好，破鏡重圓。
她卻隻想快點結束這半個月，讓他籤字離婚。
爸爸沒有回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