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燃白頭

第3章

字數:4264

發佈時間:2025-01-02 16:07:46

這日下了雪,滿地潔白。


他看見我的時候,黯淡的眸子才終於有了一絲光亮。


我走到他身前,不發一言。


他看著我,動了動唇,伸手想碰我,幾次三番,卻到底在半空中停下。


還沒等我問,他就自顧自開了口。


「許煙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。」


「宛宛。」


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,當初就像鬼迷心竅一樣,鐵了心想同她在一處。」


「她當初待你那樣,我居然也覺得不算什麼。」


「可我真的不是這樣想的。」


他一句句地解釋,仿佛極力想告訴我些什麼。


我打斷他的話:「我不想知道這些,這也同我沒有半分關系。」


「我們已經和離了,再無轉圜的可能。」


我尾音落下的時候,他險些紅了眼眶。


眸子死死地盯著我,一直隱忍不發。


他說:「會有辦法的,對不對?宛宛,你再信我一次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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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譏笑出聲,突然想起那日我小產,


陛下在我塌邊問我,知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。


我惡作劇一般開口:「可以啊,你一步三叩頭,叩到我滿意為止,我就再信你一次。」


他這樣的人,清高得很,讓他做這樣的事,不如讓他去死。


男兒膝下有黃金。


僵持許久,我冷笑一聲,然後轉身,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

走到第三步的時候,我聽到身後傳來撲通一聲。


耳畔是惜屏的驚呼聲。


雪飄到我的額發上,我忽然就淚流滿面。


他跪完了整個皇宮,整整三個時辰。


我在海棠苑外等他:「算了吧。」


「我騙你的。」


他咬著牙,身子還跪在地上,仰頭看我:「這就是真的。」


我死不悔改,他不願回頭。


我在耍他,這麼明顯的事情,他居然還能執拗地不認。


很多時候,我們好像是同一種人。


就像我其實從不後悔嫁給他。


隻是當時已惘然罷了。


我走近他,低下身子,為他拂落肩上的雪:「可我們的那個孩子呢?」


這話一出,像什麼詛咒一樣,他緊閉牙關,冷得渾身發抖都沒再回我一句話。


我意興闌珊,轉身準備回去。


下一瞬,他沙啞的聲音傳來:「他喜歡你,很久了。」


我點頭:「嗯。」


「今日過後,我就去疆場,再不回來了。」


我眼睫一顫,再沒回答他,走得很痛快。


13


沈承州走的那日,聽說很悽涼。


曾經跨馬遊街,意氣風發的少年沒要任何人送,


隻挑了一杆槍,拿了封明黃聖旨就往邊關去。


許煙在府裡日日發瘋。


侯夫人受不了,讓人把她送去了城外莊子。


而我,再也不是會在那座候府裡等沈承州回來的人。


後來,我向陛下辭行。


我在昏暗的宮室裡等他,呈上三杯酒。


年少相幫,和離之託,收留恩情。


表面上是他挾恩讓我入宮抄經書,


可歸根結底,又何嘗不是為我將一切都擋在了宮門外。


他才從早朝下來,帝冕龍袍,整個人光看著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

他曬笑,接過我的酒。


片刻停頓都沒有,喝到最後,才抵到我身前,抿唇問我:「真要走嗎?」


我點點頭:「嗯。」


他年少從大儒,樣樣都學得精通,政事上從不耽誤,賞罰分明,殺伐果斷,往後是要做一代明君的。


所以,哪怕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喜歡我。


哪怕第一次見面,我就記得他冠上鑲了幾顆珠子。


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。


我配不上他的。


他笑了笑,眸底猩紅一片,嗤笑一聲:「真是個白眼狼。」


我笑,盡量讓語氣變得輕松:「今日過後,於我而言,你就又是陛下了。」


他咬牙切齒,忽而傾身擒住我的唇:「你總是這樣。」


當初,我與沈承州大婚次日來見他。


他高坐殿臺,我跟沈承州並肩而立,也是就那樣棄了皇兄的稱呼,隨沈承州喚一聲陛下。


他遲遲不喊起身。


我抬眸,他眼裡全都是譏諷,就那麼一瞬不動地盯著我看。


後來呢?


往事太多了,我不太願意想了。


直到他終於放開我的唇,鼻尖相抵的時候,我才怔怔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:「衛衍。」


我很早就知道他的名,可這麼多年來,還是第一次喚。


沒想到居然是在這樣的場景下。


他沉聲:「別走了,留下來吧。」


14


又是一年冬,我放下手裡頭調制好的胭脂,然後挑了窗往外看。


惜屏從外頭進來,笑著同我說:「這地方就是跟京都不同,雪景都雅致。」


我點點頭:「對啊。」


這是我出生的地方。


過了會,她又想起什麼:「對了,剛外頭有個灰袍小將過來,說是有人給你的信,這個時節,路上整整半個月,快馬都跑死了三匹才送到呢。」


我有些意興闌珊:「是嗎?我看看。」


我每日收到的信其實很多,大多都來自高坐金鑾殿上的那個人。


上一封來信,他還問我:「聊以書信慰相思,相思難平,佳人何時歸?」


可這封顯而易見有些不同。


大抵是連日奔波,書信上已經摻了灰,看著有些陳舊。


我眼眸微眯,打開。


像是意料之中的一樣。


或許我在打開之前,也早就心有所感。


這是沈承州給我的信。


可那日一跪一轉身,我們其實早已沒了聯系。


我著青白夾袄,鬢發如雲,坐在案前從頭至尾讀完了這封信。


他死了。


死在半月前的一場淮谷關之戰。


那時,我已經在蕪陽待了一月有餘,日子好不輕松快意。


我是聽說了那場戰事的。


據說主帥英勇無匹,是鐵骨錚錚的男兒,身負重傷的情況下還是堅決上了戰場。


隻可惜,馬革裹屍,一去不還。


什麼都沒剩。


我那時還唏噓,屍首都沒有,連收個屍都不成。


原來是他啊。


是沈承州。


他在信裡沒再叫我宛宛,喚我葉姑娘。


他說:【我大抵快要死了,今日從戰場上回來,血怎麼都止不住,生死一線的時候,我想到了你。


我們之間,原是我辜負良多,如今帝後情意甚篤,也是好事一樁。


我曾經許過你很多承諾,可到頭來也沒幾樣兌現,我每每念及,總是痛得錐心。


不過,以後會有人一一為你實現的。


頭有些疼,我好像想不到該寫些什麼了。


可我平時很多話想對你說的,真的。


好了,天快要亮了,我得點兵了。】


沈承州留。


這些字寫得很潦草,甚至有的地方連斷句都不太通順。


可他以前明明是個遣詞用句都講究到了極點的人。


我怔了很久,直到外頭的雪停,天黑下來。


我的手不經意間摸到旁邊的信封。


裡頭還有東西。


很小,差點硌到我。


不特意去看根本注意不到。


我愣了會,把信封開了口,然後往出倒。


是一顆紅豆。


我那年專程為他挑的。


憶昔花間相見後,隻憑纖手,暗拋紅豆。


我起了身,然後一步步走到門口,面上有些冰涼。


我觸手去摸,再低首,是滿面的淚。


恍惚之間,我想起了從前。


這是這一年多來我頭一次去想從前。


十六歲那年的元宵夜,我跟他在細雨軒聽書,講到生離死別,他扭頭問我,眸子微微眯起來,眼裡全都是光:「宛宛,若我上了戰場,身有不測,你來替我收屍可好?」


他說得嚇人,我惡狠狠盯他:「想什麼呢?不過若真有這麼一天,我把馬跑死也會去上一趟。」


寒風乍起,有人挑燈籠過來。


看我手上還拿著信紙,惜屏有些驚訝,柔聲問我:「姑娘,還沒看完信嗎?」


我笑笑:「看完了。」


真的看完了。


15


衛衍番外


宮人來報信說葉宛宛回來的時候,我剛見過一批來議事的官員。


沈承州一死,邊疆很是亂了一陣子,我多番調度,這才將局面緩和一些。


站在君臣的角度上,我惜他這個難能一見的將才,如今痛失良將,我心裡其實滋味難言。


這人屍骨無存,我想風光大葬都沒法子。


有大臣提議立個衣冠冢,再追封一番,也算厚待。


我聽著心煩意亂,平生頭一次覺得死生難料。


我如果也走了,誰來陪葉宛宛下半輩子。


這麼想著,我人卻已經走到了葉宛宛的宮門外。


她如今是我的皇後。


我的後宮也就隻有這麼一個人。


最開始的時候,所有人都反對我們在一起。


她是臣妻,從前又是我母後的義女。


我封她做這個皇後,其實很不成體統。


可我已經錯過了一次。


所以任憑這些官員把嘴皮子說破,我都不曾有半分動搖。


如今過了一年,也沒幾個人會不長眼睛再說這樣不好。


我覺得甚是滿意。


我剛踏進殿裡,就看到葉宛宛在案上寫東西。


我有些好奇,走過去,站在她身後,貼著她的背,彎腰去嗅她的脖頸:「在寫什麼?」


她手中的筆凝滯一瞬,然後開口,聲音裡沒什麼溫度。


「沈承州死了。」


我的動作一瞬間滯住,有些無措:「嗯。」


是的,沈承州死了這麼久,我一直都沒告訴她。


在這期間,我們寫過無數封信,那麼多次研墨提筆,我其實都有機會告訴她的。


可我不敢,活人哪裡爭得過死人?


更別提,他們的從前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,我知道他們從前真心相愛。


葉宛宛側眸看我,眉梢微揚:「你怎麼這副反應?」


她的話也淡淡的。


「我不過問一問而已,你不必多想。」


「我確實為他的死有些傷懷,可那其實不是為他,是為曾經的我。」


她真切愛過沈承州一場,所有情意都是真的,她隻是為那個時候的自己傷懷而已。


我的心緊了緊,又帶了點釋然:「當真?」


她點頭,耳墜從我的臉側滑過,帶起一陣冰涼:「真。」


「所以,往後關於他的事,你都不必特意避著我。」


我愣了愣,湧出股難言的滋味來, 艱澀開口:「好。」


又頓了一瞬, 我說:「我準備為他立衣冠冢。」


她神色微滯, 似乎想起了什麼。


「也好。」


我小心翼翼地問:「屆時,你想去看看嗎?」


她搖頭, 笑了笑,一片釋然:「不必了。」


人死如燈滅。


什麼不是空呢?


我們之間,沈承州其實是一道說淺不淺的隔閡。


如今葉宛宛主動把話說開,我歡喜難抑, 晚間看她在鏡前梳發, 不由自主地去親她的眸。


她躲開:「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這副模樣?」


以前?


我也想了想以前的自己。


好像確實太冷情了些。


可我坐的位置實在是太高了, 不這樣,哪裡能好好活到現在?


情不知所起, 一往而深。


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, 也從沒想過, 自己居然會在往後多年對一個黃毛丫頭牽腸掛肚。


開始的時候,我其實一點也不關注她。


可母後提起她的次數實在太多了。


字寫的醜得不堪入目。


她是個愛美的姑娘。


衛侯府的世子好像有些喜歡她。


漸漸地, 我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放在她身上, 然後發現, 她其實還很倔。


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


譬如嫁給沈承州。


我見過他倆在一起的樣子。


沈承州平時矜貴自傲,在外頭一副很端著的模樣, 可到了葉宛宛面前,卻把姿態擺得很低,一口一個宛宛。


所以我從來不會這麼叫她。


宮人們也說他們郎才女貌,青梅竹馬。


可明明我比沈承州先遇到葉宛宛,怎麼沒人這麼說我們?


難道我生得沒沈承州好?


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。


直到沈承州跪地求我讓他們在一起。


我的拳在袖中握得死緊,面上卻還要雲淡風輕。


這個時候, 我總不能說我也想娶葉宛宛,總不能以皇帝之尊去同人打架。


沈承州能做的,我不能。


所以我允了。


她終於為人妻。


隻是我也想不通究竟是為什麼, 從前眼裡隻有葉宛宛的沈承州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, 對另一個女人情根深種。


我仿佛一頭在一旁窺伺已久的狼, 終於嗅到了機會。


能陪在葉宛宛身邊的機會。


還有沈承州帶回來的那個女人,實在太該死。


她害了葉宛宛腹中的孩子, 害她差點小產而死。


我怎麼能忍?


所以我讓她瘋了,她肚子裡的那個孩子,也不可能保得住。


折磨人的方式千千萬萬中, 我一向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,她的磨難還在後頭。


葉宛宛見我怔住,笑著取下我頭上的玉冠:「想什麼呢?」


殿內的燭火在晃, 我看著面前這張芙蓉嬌顏,低聲道:「你。」


她嗔我一眼:「再過一月,我要去趟綏安, 屆時,別再催我回來。」


我應下來:「好,依你。」


她說什麼就是什麼, 想幹什麼就幹什麼。


在我身邊Ṱůₓ, 她永遠都是自由的。


我不會變心,這輩子都不會背棄她。


當初三杯酒過後,我袒白心意, 就是這麼跟她說的。


既然說了,就得守諾。


我是天子。


一言既定,萬山難阻。


(全文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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