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城

第16章

字數:3676

發佈時間:2024-11-22 14:30:14

  • 20

  真正忙起來,清溪無需刻意就忘了其他,抓把幹貝放到碗裡,接連加入料酒、蔥段、姜片,再舀一勺鮮湯加進去。碗放進蒸籠,清溪蹲在灶臺前,撿幾根幹枝條放進灶膛,再學父親那樣往枝條下方塞些易燃的引柴,這才緊張地劃了一根火柴。


  這些清溪全都是第一次嘗試,眼看引柴成功著了,灶膛裡燃起了金紅的火苗,清溪悄悄松了口氣。那麼多人看著,要是柴火都點不著,太丟人。


  幹貝在蒸籠裡慢慢去腥,清溪重新洗手,舀了一瓢面放揉面臺上,取水的時候,她頓了頓。


  小美人呆在水缸前,陸鐸忍不住替她著急。到底會不會做啊,忙會兒停會兒,好像沒什麼章法。


  楊老已經斷定這是清溪第一次下廚了,連揉面加多少水都沒把握。


  清溪是沒把握,而且真動起手來,她發現自己的記憶並沒有先前認定的那麼清晰,如果在家裡,她可以輕松地多嘗試幾次,但現在楊老就在身邊,與燒火一樣,她必須要做到一次成功。


  清溪舀了一大碗水,然後背對眾人站在揉面臺前,看似從容地先倒了一點,揉面的過程中發現水不夠,再繼續加。這下連客人都看出清溪是外行了,好在清溪隻露背影,勉勉強強地完成了揉面這個步驟。


  “小姑娘,你準備做什麼面?”有人好奇問。


  清溪正將面團往細了搓,小聲道:“貓耳朵。”


  貓耳朵是江南名小吃,杭城人尤其喜歡,客人們紛紛來了興趣。


  貓耳朵揉面是個技術活,手藝高低決定了面食的形狀美感,楊老終於跨進廚房,走到清溪身邊近距離看,楊嫂胳膊一抬,將躍躍欲試的陸鐸等人攔在了外面。


  面團揉的好不好,根據顏色就能分辨,楊老背著手,掃眼清溪的面團,未予置評。


  老人家滴水不漏,清溪心中惴惴,不過,她對揉面團沒有把握,輪到捏貓耳朵,清溪信心十足。父親不許她幹力氣活,包餃子、捏湯包這種有趣輕巧的事卻不阻攔,清溪連乾隆湯包都能捏出三十三道褶,小小的貓耳朵更是手到擒來。


  將面團揉成一根食指粗細的長條,依次切成大小均勻的細丁,撒點補粉,清溪終於在楊老面前露了一手,大拇指一抬一摁,揉面臺上的面團丁便相繼變成了一隻隻白撲撲的圓耳朵,女孩的動作,又快又漂亮。


  “好樣的!”陸鐸啪啪鼓掌喝彩。


  眾人跟著起哄,廚房安靜到略顯枯悶的氣氛,總算活躍了幾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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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臨窗的桌子旁,顧懷修再次看向廚房,呵,一個個大男人,堵得更嚴實了。


  


  清溪記得,貓耳朵下鍋時要用大火猛汆,汆一會兒就得起鍋,問題是這個“一會兒”很難把握。


  在楊老沉默的注視下,清溪憑感覺將一鍋貓耳朵罩了出來。


  接下來是配菜,香菇、雞肉、火腿都切成指甲蓋大小,蝦仁洗淨,準備好了,清溪彎腰添柴。鍋裡豬油燒熱,蝦仁放進去滑一遍,再將貓耳朵、幹貝、雞肉火腿等配菜都放進鍋加水燒開。湯面很快起了一層浮沫,清溪細心地用勺子撇走。


  最主要的程序都忙完了,鍋中面湯咕嘟咕嘟冒泡,清溪站在灶臺前,不知不覺出了一層汗,白皙臉蛋被熱氣燻得紅彤彤,那顏色比最昂貴的胭脂還好看,稀疏的薄劉海兒被汗水打湿粘在光潔的額頭,汗淋淋的,不由叫人聯想到某些綺麗情形。


  陳舊昏暗的廚房,她就像一朵嬌花,嫵媚盛開。


  陸鐸看直了眼睛,旁邊一個禿頭漢子更誇張,使勁兒咽口水,咕咚一聲,大家都聽見了。


  清溪回頭,對上男人們不加掩飾的視線,她臉更紅了,尷尬地轉回去,抬起手背擦汗。


  陸鐸喜歡往漂亮幹淨的小美人身邊湊,但他對清溪是單純的欣賞,如賞花賞景,不帶邪念,現在一幫老爺們明顯在佔清溪便宜,陸鐸就看不過去了,撵鴨子似的將眾人往外推:“行了行了,想看熱鬧都去座位上等著,堵門口算什麼,沒看人家都熱出汗了。”


  客人們不情不願地回了各自座位。


  陸鐸轟完人,瞧見靜坐一旁的舅舅,笑著遞給舅舅一個“佩服”的眼神。任你有什麼熱鬧,我都岿然不動,這才是大人物的範兒。


  顧懷修卻覺得外甥面目可憎,隨手將墨鏡戴上了。鏡片寬大,旁人瞧不出他目光所在,顧懷修第三次看向廚房,就見名義上的準侄媳婦背對他站著,白色小衫搭配淺藍長裙,身量纖細,像根剛抽芽的嫩柳。


  清溪心無旁騖,面快好了,她放入提前洗好的青菜、雞油緩緩推勻,吸口面香,起鍋。


  “給我來一碗!”陸鐸不客氣地吆喝。


  後面幾個男客也嚷嚷著要嘗。


  清溪看向楊老夫妻。


  楊老點點頭,清溪就先盛一碗給楊老,再陸續盛出六碗,人多面少,每碗隻得可憐的幾顆。


  楊嫂端著託盤,一人分了一碗,因為顧懷修沒開口索要、亦沒表現出對貓耳朵的興趣,墨鏡都戴上了,楊嫂就隻往陸鐸面前放了一碗。


  剛出鍋的面熱乎乎的,湯水清透貓耳朵小巧可愛,大概是對清溪印象太好,陸鐸隻覺得這碗面也非常有水平,沒比楊老的手藝差多少。觀完賣相,陸鐸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,夾起一顆貓耳朵使勁兒吹吹氣,一筷子送進口中。


  清溪緊張地盯著他。


  陸鐸嚼了兩口,剛要憑本能說點什麼,瞥見清溪期待的小模樣,陸鐸及時改口,高聲誇贊清溪:“不錯不錯,你要是開面館,我肯定來。”


  清溪信以為真,繼續觀察別的客人。


  那幾個男人平均三十多歲了,喜歡清溪的美貌沒錯,卻不像陸鐸那麼明顯地想討好清溪,互相瞅瞅,心照不宣地笑笑,除了兩個留下來繼續等待清溪租鋪子的結果,其他人都走了,回家的回家,溜達的溜達。


  清溪的心涼了半截。


  楊老拿了一雙筷子,讓她自己嘗嘗。


  清溪不安地夾了一顆貓耳朵,第一感覺是鹹了,然後就是面有點死。


  說句好聽的,她這鍋貓耳朵,實乃金玉其外,敗絮其中。


  面對楊老“你自己評價”的眼神,清溪在此之前的所有信心,無論是學習烹飪還是重振徐慶堂,都被打擊地碎了滿地。前途的渺茫與少女的薄臉皮作祟,清溪低頭,那眼淚便跟下雨似的,一串一串地往外掉,轉瞬就從無聲的小雨變成了壓抑不住的抽泣。


  陸鐸、楊老都驚呆了,楊嫂心疼地不行,體貼地將清溪拉到一旁哄:“別哭別哭,廚藝是能練出來的,這次做不好以後多練練,你才十四,不愁練不會啊。”


  清溪也不想哭,不想讓自己更丟人,可她越想憋著,哭得就越厲害,對父親的思念再度襲來,悲痛難以自抑,像個沒人要的孩子。


  楊嫂哄不好小姑娘,抱著清溪朝丈夫使眼色,意思是你闖的禍你自己負責。


  楊老真心冤枉,小丫頭吃了口貓耳朵,然後就哭了,他也沒說啥啊?


  聽著小丫頭嗚嗚的哭聲,肩膀一抖一抖那叫一個可憐,楊老又心疼又想笑,走過去哄道:“我說丫頭啊,你做的面是不好吃,可爺爺沒說不租你鋪子,對不對?”


  清溪哭聲一頓,從楊嫂懷裡抬起頭,沾了油煙的小臉哭花了,眼圈紅紅杏眼如雨,難以置信地望著楊老,顯得更委屈可憐。


  楊老笑笑,篤定地問道:“長這麼大,今兒個是第一次親手做面吧?”


  清溪點頭,抱著最後一絲希望,一邊努力止住抽搭一邊哽咽地解釋:“我,我父親是廚子,我想跟他學,父親怕我弄粗手,從不叫我動刀動柴……”


  楊老看著女孩嫩嫩的臉蛋,漂亮的眉眼,完全理解她父親的心情,換他有個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兒,他也舍不得叫女兒累到啊。可廚藝這種事,比打仗更講究熟能生巧,揉面的力道,起鍋的時機,差一分差一會兒,味道就會大打折扣。


  摸摸清溪腦袋,楊老感慨地道:“第一次做面就能做出這種味道,丫頭很有天分,比爺爺當年強多了。別哭了,爺爺鋪子租你了,隻是你手生,開張前得好好練練才行,爺爺呢,是個闲不住的人,你不嫌棄的話,爺爺願意傳你些經驗,幫你盡快上手。”


  此言一出,清溪眼淚徹底停了,狂喜地看著楊老:“真的?”


  楊老笑眯眯點頭,一把年紀了,他騙孩子做什麼?


  “謝謝爺爺!”清溪抹抹眼睛,轉過去就要朝楊老下跪磕頭。


  “哎,不用行此大禮,爺爺隻是提點,其實以你的天分,私底下多練幾次,不出半年這些面食也都上手了。”楊老攔住清溪,真心道。如果不是小丫頭是塊學廚的好料子,他也不會爛好心主動找事幹。


  清溪知道自己有天分,但她現在缺錢,楊老的傳授指導能幫她節省大量時間,這份恩情,她無以為報。


  “楊老,既然你賞識清溪小姐,幹脆收了清溪小姐當徒弟吧?”陸鐸端著面碗湊過來,見清溪看他,陸鐸故意捧場地吃了幾口,“我口味重,就愛吃鹹的。”


  清溪破涕為笑,對陸鐸單純的好心,她也是感激的。


  陸鐸又重復了次拜師的事,還悄悄朝清溪眨眼睛,認了師父,楊老好意思再收徒弟的租金?


  清溪沒他的心眼,隻想拜師學藝,徵詢地看向楊老。


  小姑娘剛哭過一場,現在露出這種期待的眼神,楊老哪敢拒絕啊,再哭怎麼辦?


  “師父。”清溪甜甜地喚了聲。


  楊老故作矜持:“明日敬了茶再改口也不遲。”


  清溪便認真道:“嗯,明日我備好禮物,去您家裡正式拜師。”


  陸鐸湊熱鬧:“我也去。”


  剛說完,身後有人淡淡道:“走了。”


  聽到聲音,清溪這才想起顧懷修的存在,偷偷瞧過去,卻隻看見男人修長挺拔的背影,不緩不急地走出了面館。


  舅舅走了,陸鐸不得不跟上,趕到門口,他笑容燦爛地朝清溪揮手:“清溪小姐面館開張那日,我一定來捧場!”


  清溪回以一笑,聽著陸鐸離去的腳步聲,腦海卻不經意地冒出顧懷修冷漠的眼。


  嗯,如果陸鐸一個人來,那就更好了。


第17章 017


  楊老收徒,不要禮不要茶,就要吃清溪親手做的一碗貓耳朵,當然,得是味道好的貓耳朵。


  清溪拜師心切,順路買了食材,回到家就鑽廚房去了。


  晚上七點多,不算早也不算晚,玉溪、雲溪姐妹倆跑過來看姐姐做面。林晚音站在一旁,看著長女忙碌卻開心的樣子,偶爾手忙腳亂嘴角卻一直帶著笑,林晚音就覺得,隻要女兒喜歡,那不管女兒做什麼,她都支持。


  徐老太太聞訊趕來,恰好看見清溪系著圍裙蹲在灶臺前添火,雪白纖細的小手與幹枯粗糙的樹枝,就像一根針毫無預兆的刺到了她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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